“江姑娘可睡下了。”藍曦臣一手執著卷宗，一邊擡頭問道。

“睡下了，只是睡得極不安穩，婆子說已經點過安神香了，但也沒什麽效果。”這江姑娘也是可憐，被人滅了滿門，傷心過度，連夢裏都是哭著的。

“那藥膳裏可加了安神的藥材？”

“也加了，都是廚娘另外做的，可江姑娘的夢魘之癥卻一直沒有起色。”為了讓江雲洛能安眠，白日裏藍曦臣總要陪她練上兩個時辰的劍，飯食裏也都加了安神的藥材，晚上也讓人早早點上安神香，但她仍舊夜夜夢魘，他們也都束手無策。

“罷了，我自己過去看看，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。”伐溫在即，藍曦臣手頭的事物繁重，也有些顧不上她，白日裏陪她花費的時間，也要在晚上補回來。雖是讓人照看她，卻也放心不下。

“阿爹，阿娘，絮兒知錯了，你們別不要我。阿姐，不要不要……”江雲洛哭喊些，掙紮著，卻無論如何也醒不過來。在門外便聽到她的哭喊，藍曦臣心酸的厲害，想要推門進去看看她，卻又覺得不妥，只好靜靜的守在門外吹起了《洗華》。

不知他吹了多久，江雲洛漸漸安靜下來，只是無意識的低低啜泣，間或呢喃些什麽，總算是得了一夜安眠。自此之後，藍曦臣夜夜都在她入睡後來為她吹笛安神，白日裏見她的臉色也終於有了些血色。

江澄在山下的小酒館等了魏無羨很久都沒有等到魏無羨，只等到了他被溫家捉走的消息。若是從前，他必然不顧一切的去找他救他，可是如今他再沒有了任性的權利。他還有阿姐和絮兒要保護照顧，魏無羨已經出了事，他若是也落入溫家手裏，她們要怎麽辦？絮兒好歹還有一個澤蕪君護著，可阿姐呢，她一個弱女子在這世道裏要如何生存，他連想都不敢想。

魏無羨，等我，等我回來救你。

射日之征開始得比想象中要早上不少，江家的覆滅讓他們認識到，他們等不到自己準備萬全只會等來滅門之禍，索性跟隨聶家和藍家早早同溫家開戰。

江澄再見到江雲洛的時候是在藍家的營帳內，她安靜的坐在藍曦臣的身邊，像個沒有靈魂的冰娃娃，找不到一點過去活潑的影子。他一路上雖聽到了有關她的傳聞，知道她如今雙手也沾了鮮血，可是他還是覺得這樣的妹妹太過陌生。

人前他們沒能說上幾句話，可他著實沒有想到絮兒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跪在了他們面前。

“哥哥，阿姐，我錯了。對不起，真的對不起。”江雲洛的淚水爭先恐後的奔湧而出。

“你這是幹什麽，快起來？”江澄不明白江雲洛到底怎麽了，她又有哪裏對不住自己，只是雙手使勁想將她扶起來。

“如果不是我任性，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。如果我乖乖回蓮花塢，禁制就不會被削弱。如果沒有我，阿爹阿娘一定會沒事的。都怪我，都怪我。”江雲洛陷入了無盡的悔恨裏。

江厭離有些明白了她的想法，可她這分明就是鉆牛角尖。有她在，結果也不會有什麽改變，他們江家勢弱，不及溫家是事實，她在，不過是能多殺幾個溫家人，多支持一會，被阿娘捆起來送走的再多一個人罷了，又會有什麽差別。若是沒有她，她怕是不明白她對於他們來說有多重要。自己年幼時，阿爹阿娘時常爭吵，阿澄出生後，兩人更是話不投機半句多，阿爹時常睡在書房。可她出生後，因為體弱，大夫說她可能活不過三歲，阿爹阿娘日夜守著她，合力照顧她，慢慢倒是將往日的心結全然解開。她自小無數次在生死邊緣徘徊，每一次整個蓮花塢都是提心吊膽的，生怕她有個萬一，一切美好就都破碎了。

絮兒一直不明白她有多重要，於爹娘而言，她是珍寶，也是他們最愧疚的孩子，他們只想將最好的一切都給她。對自己而言，她是她親自照看著長大的妹妹，是她平凡生命裏的別樣光彩，是陪在她身邊時間最長的人。對阿羨來說，她的重要自是不必說，整個江家，阿羨最在意的就是她，情分是讓人都比不得的。至於阿澄，哪裏可能怪她，兒時每次她發病時，阿澄都心疼得躲在房裏哭，待他有了金丹，也不知下了多少功夫才學會了幫她梳理筋脈。她如今覺得自己是累贅，分明就是在鉆牛角尖。

“不是這樣的，絮兒對我們來說是最重要的，阿爹阿娘不會怪你，師兄師弟們不會怪你，我們更不會怪你。阿爹阿娘說溫家人困不住他們，這話我是信的，可他們的性子我們也清楚，寧為玉碎不為瓦全，他們不會放棄江家，不會向溫家那群人低頭，明知不可為而為之，這是他們的選擇，和你無關。”江厭離柔聲勸慰著妹妹，她流了太多的淚，如今倒也冷靜下來明白了阿娘當時的話。

“真的嗎？”

“自然是真的。其實，我倒是慶幸你當時不在蓮花塢，不然我們還要提防你自己做傻事。江雲洛，你說實話，如果當時你在，你是不是會選擇自爆來保全我們。但你想沒想過你若是死了，爹娘和我們怎麽辦，況且溫晁他們死在蓮花塢，溫家更是會與我們不死不休，結果是一樣的。還要白白搭上你的命。你冷靜下來仔細想想，溫家分明是拿我們江家開刀，震懾百家。金家油滑，聶家遙遠，藍家自顧不暇，虞家不問世事，我們孤立無援，結局根本就不會改變。我也恨，也傷心，但絮兒，沈湎在過去的傷痛裏，每日自責沒有一點作用。所以我們要變強，要保護我們愛的人，我們要為他們報仇，要重振江家。絮兒，我們都必須要長大了，可是，你不用怕，有哥哥在，我會保護你們。”江澄終於學會了用一個宗主的角度去看問題，可是這代價太大了。

“哥哥，阿姐我想阿爹阿娘了，我想回家。”江雲洛猛的撲進江澄懷裏，終於不再壓抑自己，暢快的哭出聲來。她最怕的就是哥哥阿姐和羨哥哥恨她怨她，可這一刻，她終於安心了。

“哥哥，羨哥哥呢？他怎麽沒和你們在一起。”哭夠了冷靜下來，江雲洛連忙詢問魏無羨的消息。

“絮兒，他”江澄略微沈吟“他被溫晁捉走了，再多的消息我也不知道了。”

“溫晁，又是他。”江雲洛握緊了拳頭，低沈的聲音裏滿含仇恨。

“絮兒，如今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，阿羨一定還活著，在等我們去救他。”江厭離見她情緒不穩，生怕再刺激到她，連忙安慰。

“我知道，羨哥哥一定還活著。只是，無論是誰敢動你們，我都要他付出代價。”如今他們就是她的底線她要守護的全部。

夷陵亂葬崗。

魏無羨無助的躺在冰冷的地上，耳邊回蕩著的是無數厲鬼哭嚎，他掙紮著想要爬起來，指甲裏滿是泥土和著血。魏無羨第一次覺得自己和死亡離得這樣近，這樣寒冷絕望。他沒有受過安魂禮，若是死在了這夷陵亂葬崗，怕真是要變成厲鬼了，這樣也好，他就可以回去找溫晁報仇了。可他不甘心，他有點想小古板了，他若真的變成了厲鬼，也不知道那小古板會不會收了他。還有師妹，江澄那家夥雖然討厭他叫師妹，但是他那別扭的樣子當真可愛，他若死了，也不知還有誰能護著他些。絮兒有澤蕪君，也算是有了個好歸宿。師姐可怎麽辦啊，也不知江澄能不能照顧好她。不行，他不能死，他要或者，他答應了師娘要看顧好他們的。

無論如何，他要活著，不惜一切代價的活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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